Q:中國音樂傳統的傳習方式與現代音樂教學的區別?
A:
中國古琴藝術有三千多年的歷史,在音樂學院的西方教育模式引入以前,一直是在民間傳承的。老師教學生的方法和現在在學院里的不同。文人之間,亦師亦友。一般教的時候,兩張琴對彈,老師彈一句,學生彈一句。在教的過程中間,其他文化,像詩文書畫,也會在這個過程中間傳承。像我的老師顧梅羹先生,詩文書畫什么都通,像張子謙先生也是一樣的。所以它是在一個文化的大圈子,在這個文化圈子里進行傳承。這是古代傳統的傳承方式。
音樂學院在中國的歷史不到一百年,學生要在音樂學院里學習古琴,就要先考入音樂學院。考音樂學院的時候有門檻:視唱練耳、樂理、一定的演奏技能你都具備了,才能進入這個學院。相關文化是不列入考核標準的。量化的考核,如視奏等,都有它的規格,這種規格在所有樂器考核的時候都是一樣的。
這種模式是現代西方音樂的傳承方式,視唱練耳,讀譜,視奏。老師一般不再對彈,你有譜子你就可以演奏,老師再加以指點。考試的時候器樂都是同一種要求,就跟琵琶、古箏、笛子一樣。古琴在歷史上的那些綜合的文化特點,有一些率意的東西在音樂學院就體現不出來。造成了到最后學生都在比技術。而古琴這個樂器本身有一個特點,就是技術雖然很重要,但是如果你把技術作為主要的東西去追求的話,可能離它的文化精神就越來越遠。所以我就主張還用傳統的傳承方式來傳承。現在其實在音樂學院之外的,有相當一部分也是按這種傳承的方式。但如果是音樂學院的學生,出去教學,可能還是音樂學院的這種模式。
Q:現在音樂學院是否有增加一些選修課來彌補這方面缺失?
A:
沒有,只有大學語文。其他的都需要靠自己。
Q:您和武漢的淵源?
A:
1992年我就做河南大學音樂學教授,2001年調到武漢音樂學院。當時因為武音學科建設的需要,要加強琴學方面。還有一個就是,武漢音樂學院早期叫湖北藝術學院,我1964年入校就是就讀的這所學校。現在住的這棟樓的原址,我當年也住過。后來下鄉到了潛江,1972年回了河南大學。
Q:古琴在武漢音樂學院的現狀?
A:
中央音樂學院、中國音樂學院、沈陽音樂學院、天津音樂學院、四川音樂學院、上海音樂學院、武漢音樂學院、西安音樂學院、星海音樂學院這九大音樂學院里都有古琴的表演藝術專業。星海可能沒有固定的招生,其他的都有。武漢音樂學院有碩士點,叫音樂學方向琴學專業。是以研究和演奏并重的。研究的同時,演奏也要達到一定的水平。其他的音樂院校都是在音樂表演藝術的門類里。博士點暫時還沒有。
以前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學生都不同,現在是不同學校的老師教出來的都相同。(笑)以前孫紹陶先生有兩個學生,一個張子謙,一個劉少椿,這兩位老師的文化氣質不同,表現出來(琴藝)就很不同。現在按規格在生產,就像快餐罐頭,不管在哪個廠生產出來的,都一樣。以前你師從這個老師,學習一個門派,體現為個人的風格的時候不一樣。現在的學法,在音樂學院里,要學各家之長,把各個門派的優秀曲目都拿來。大家學的都是一樣的,所以看似廣取眾長,結果出來的是一個樣。這樣也比較使人擔憂。
Q:談談您和開封的感情
A:
中學以前都是在開封,在武漢八年(1964-1972),然后又回開封,在河南大學,任教三十年。從小在那里長大,又任教30年。基本上一生的大半都在那里度過啦。
Q:河南琴派和湖北琴派有什么異同?
A:
河南曾經是流傳中州琴派,但是后來斷掉了。湖北從光緒年間開始以泛川派為主,后來也中斷了。總體來說,兩個地方從古琴上來說,人的差異大于地區的差異。若要從地區上來說,河南較之湖北是更偏北方,在全國版圖的正中心,中原人有一種“雅正”的風格。從語音語調上也可以感受到,湖北腔有一些拐彎的地方,尤其在普通話的三聲上。所以兩地的審美還是存在一些區別,只是這種差別并不大。
Q:關于古琴和昆曲,網上有一種說法。說在昆曲誕生的最初曾經是用古琴跟簫來伴奏?
A:
我沒研究過,但作為直覺,我覺得不可能。昆曲和古琴還是有距離的,以前的文人,你要求他直接用古琴去伴奏昆曲,他可能做不到(技術上),而古琴又有“不入歌舞場”的傳統。所以,從技術上和傳統上,這個可能性都非常小。現在音樂學院的學生可以,因為能視奏,這個視奏建立在譜子的基礎上。視奏對于現在,像琵琶,就很容易。但對于古琴非常不容易,因為過去的文人沒有音節的概念,而昆曲是有的。還有一個原因,古琴音量不夠大,沒有擴音設備,沒有相關輔助,從效果上說,也不太可能。
Q:您也自己做琴,和傳統的古琴有什么不同?
A:
最初做琴的出發點和現在不一樣。因為那個時候文革還沒結束,基本還不能彈琴。但是有一個機會,就是接待外賓。尼克松訪華,一些西方國家也陸續有領導來訪。于是中國方面接待的時候,就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文化藝術。河南大學當時接待外賓的時候,就會找音樂系(當時的藝術系)。最開始的時候是用古箏,因為古箏有時候廣播上會有。中央廣播電臺都可以有,民間就可以有。但是當時沒有播過古琴。用了古箏以后,我就想,可不可以偷梁換柱,對方也不大懂,就偷偷換成古琴。但當時古琴有一個問題,就是音量不夠。場子也小,沒有擴音器。于是為了擴大音量,我就自己做琴,做了一個很大的琴。(笑)后來就研究,怎么樣能通過制作改進音色音量。從1974年開始,沒有資料,于是把自己家里的藏琴都拆了,量數據。
Q:武漢地區琴會現狀?
A:
我2003年成立了一個琴會,叫伯牙琴會。2003年古琴被選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,于是在湖北省音樂家協會下面成立了古琴專業委員會,也叫伯牙琴會。社會團體的琴會可能只有這一個,琴館,琴社就比較多了。
Q:您怎么看考級?
A:
我是不主張這個的,因為考級對傳統的學習有破壞作用,尤其在循序漸進的過程上。音樂器樂的學習,絕對不是說彈了這個級別的曲子就到達了這樣一個水平層次。大音稀簡,一些簡單的東西往往沒有人注重,取而代之的是過多的把注意力放到了技術上。古琴講究“疏疏淡淡聲不多”,也許半天就一聲,一炫技,感覺就失掉了。考級對古琴來說,確實不太有利。湖北目前沒有考級,我也不贊成,所以大家也沒怎么考起來。北京、上海有,但直言不諱,我不贊成(考級)。
Q:但是引入考級是否會推動大家學習的熱情?推動高校對這門藝術特長的看重?(比如文藝特長生的招收所衍生的學習熱潮)
A:
自己喜歡還是最好的。像大學里沒有考級,北京大學、北京師范大學、政法大學等,都有自己的社團,大家自發的學習,沒有功利在里面,我感覺更好一些。古琴幾千年都是誰喜歡誰來學,當然現在商業的東西慢慢有了。
Q:說一個您對古琴藝術的愿景?
A:
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重視它,不管出發點如何,都是一件好事情。尤其在大學里被很多學生所愛好。我覺得還是充滿希望的。盡管現在的文化生活跟以前的審美存在距離,但它的文化精神,我覺得還是能夠傳承下去的。總體上來說,現在學的人多了,希望它再次回到我們的文化生活中來,像周代一樣,家弦戶誦。(付麗娜老師:起碼慢慢的,很多人不會把古琴誤認為是古箏啦!)
Q:古琴有沒有一些普及性的活動,比如像京劇進校園那種?
A:
有的,我們經常去高校,這幾年到北大就有好幾次。跟年輕人很容易溝通,因為學生不是很功利,就是喜歡。只要把古琴的文化精神跟他們講清楚,不需要迎合什么。再者說,本來就應該引導而不是迎合。你一迎合就變了,就彈些什么大阪城的姑娘,吐魯番的葡萄。這樣下去,再彈就流行歌了。(付麗娜老師:笑傲江湖~)
還就是《笑傲江湖》(滄海一聲笑)不是古琴彈的,是古箏。以前有一個學生跟我說他很喜歡古琴。我問他在哪兒聽到的,他說在《笑傲江湖》里。(哈哈哈!)后來我說那不是古琴,那是箏。音樂是古箏,拍戲拿的是古琴。
(本文引自新浪湖北文藝《高山流水遇知音——丁承運古琴藝術》)
=======
=======